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二十卷 (宋)薛尚功撰 宋拓本。
存十二卷(七至十六、十九至二十)。六冊。
Editted by Xue Shanggong, the 20-volume COLLECTION OF INSCRIPTIONS ON BRONZE WARES was rubbed in Song Dynasty. Six of the twenty volumes (Volume 7 to 16 and Volume 19 to 20) are extant.
(宋)薛尚功 編 黃丕烈 舊藏
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
宋刻宋拓本
1箱6冊附啟功舊藏石印本1冊 紙本
EDITTED BY XUE SHANGGONG, FORMER COLLECTION OF HUANG PILIE
COLLECTION OF INSCRIPTIONS ON BRONZE WARES BEFORE SONG DYNASTY
Engraved and Rubbed in Song Dynasty
6 Volumes with 1 Volume Paper
29.7×4.5cm.115/8×53/4in.
薛尚功(生卒年不詳),字用敏,錢塘(今屬杭州)人。陳振孫《直齋書錄解題》卷三著錄《鐘鼎篆韻》一卷,并謂“此書有二家,其一七卷,其一一卷。七卷者,紹興中通直郎薛尚功所廣;一卷者,政和中主管衢州露仙觀王楚也”。清丁丙《善本書室藏書志》卷五著影摹宋本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二十卷,并謂“此書為宋薛尚功撰。尚功字用敏,錢塘人。紹興中以通直郎僉書定江軍節(jié)度判官廳事”??芍ι泄δ纤纬鯂L為通直郎僉書定江軍節(jié)度判官廳事,可以推知薛尚功的主要社會活動期,當在南宋高宗紹興年間(1131-1162)。
通直郎,北宋前期為文散官二十九階中的第十七階,從六品下。北宋元豐(1078-1085)以后,為文臣京朝官寄祿官三十階中的第二十五階,正八品。而“僉書節(jié)度判官廳事”,原作“簽署節(jié)度判官廳事”,北宋英宗趙曙治平元年(1064)即位后,按諱法要回避其嫌名“署”字,故改“簽署”為“簽書”,又作“僉書”。是幕職官名。北宋,則差京朝官僉書節(jié)度判官。“簽(僉)書”即掌事之意,職在助理府政,與諸幕職官分案治事,分掌付受、催督簿書、案牘、文移。從八品以上。職名為“簽(僉)判”。可知薛尚書擔任的“僉書定江軍節(jié)度判官廳事”,是職級較低的官員。
《宋史》卷八十八《地理志》第四十一載:“江州,上,潯陽郡,開寶八年(975)降為軍事。大觀元年(1107)升為望郡,舊隸江南東路。建炎元年(1127)升定江軍節(jié)度?!币蛑ń娔四纤胃咦诮ㄑ自瓴庞山轁£柨ど秊槎ń?,屬江西九江府。薛尚功“僉書定江軍節(jié)度判官廳事”,當就在這之后的紹興年間。今所見其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卷端下題,只署“錢唐薛尚功編次并釋音”,未署任何職銜,足見他并不熱心那微不足道的銜名,而是矢志倉籀蝌蚪,故深通籀篆,尤善鐘鼎銘文,不僅摹編此書,復編有《鐘鼎篆韻》七卷、《象形奇字》一卷行于世。
薛氏編次釋音釋義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之前,呂大臨的《考古圖》十卷、王楚的《博古圖》三十卷、王黼奉敕編纂的《宣和博古圖錄》三十卷等等,均久已行世,為薛尚功編纂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鋪平了前車之路。晁公武《郡齋讀書志》卷一下在著錄呂大臨《考古圖》十卷、王楚《博古圖》三十卷之后,緊接著又著錄《鐘鼎款識》二十卷,并謂“右皇朝薛尚功編《考古》、《博古》之類,然猶為詳備”。證明薛氏編纂《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的確利用了前人成果,但又超越前人而有所突破。
明何震《續(xù)學古編》卷下,謂薛尚功編纂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采用“自夏及漢,凡鐘、鼎、尊、彝、鼓、琥、權、甬之類,各以類分,后有注釋及考記,最為詳當?!鼻宸綎|樹《考盤集文錄》卷三《吳康甫磚錄序》云:“薛尚功《鐘鼎款識》四百九十三器,今儀征阮相國益之為五百六十器,以勝之創(chuàng)始者?!笨芍ι泄榫幾搿稓v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。
一是甄選鼎彝。凡事只要一提到甄選,就一定會有相當?shù)碾y度。前邊說過了,薛尚功之前,此類性質(zhì)的書已有不只一部,固為其編纂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打下了基礎。但東西愈多就愈要甄選者的功夫。一定要胸有全局,善宏觀掌控,且在微觀上卓有見地,選出來的鼎彝器具才具代表性,才能反映出應有的學術真諦。
二是類分排序。分類學即分門別類之學,也可稱為系統(tǒng)學,這是一門學問。薛尚功在這方面也顯出了卓識。由于宋拓本卷一至六及第十八均已散逸,無法從卷前目錄來探究其分類狀況,然透過國家圖書館所藏明萬歷刊本,亦可窺其分類思想:一是先以夏器款識、商器款識、周器款識、秦器款識、漢器款識,將所選鼎彝款識按時代分成五大部分。夏代久遠,所選彝器款識只有“戈”及“鉤帶”兩件,其下無以再分,看不出他的完整類歸構(gòu)想。至商器款識,其下則又分成五部分;周器款識更多,則分成十二部分。秦器款識只搜集到壐、權、斤三類六篇款器,再下也無以細分。而在秦、漢之間又出現(xiàn)周器款識,分為鐘、甬、鈁、鼎、鼒,不知何故。漢器款識占兩卷,類分又比較細。這種類分排比,不是任意的安排,而是蘊含著編纂者的學識與思想。
三是臨摹銘文。銘文的描摹不是簡單的筆法技巧,若是讀不出其音,釋不出其義,只是筆劃上效仿,也可能會得其形似,但無法得其神似。從本書的釋音解義看,薛尚功不僅是擅長古籀鐘鼎,所以他所臨摹的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》,不似臨摹,更似信筆,所以尊為法帖。
四是釋音解義。例如《周器款識》第一器《周鐘》中的《乃父鐘一》下,小字注明它使用的是“維揚石本”;而后臨摹出這一鐘的銘文;然后用楷體字作出釋文:“遅父作姬齊姜和(林下+夾)鐘,用昭乃穆,不顯龍光,乃用祈丐多福。侯父(“沓”字去掉走之)齊,萬年眉壽。子子孫孫無疆寳。”如此釋文的水平高下,常人難以估量。明梅鼎祚《皇霸文紀》卷五《周遅父鐘銘》亦對這段文字做過解釋:“遅父作姬齊姜龢林夾鐘,用昭乃穆,穆不顯龍光,乃用蘄丐多福,侯父洎齊,萬年眉壽。子子孫孫亡疆寳”。意思是說此鐘乃遅父為齊之姬姜所作,顯然遅父當是王臣,以天子之休命,迎娶齊侯之女,所以要作陰呂之鐘,以宜其室家。并以此一以昭天子之寵光,一以祝齊侯之壽考。當永傳于子子孫孫。如果按照這種解釋來回讀薛、梅的釋文,會發(fā)現(xiàn)兩者是不完全相同的。一是遅父為齊之姬姜所作的“鐘”,究竟是“和林夾鐘”,還是“和(林下+夾)鐘”?若是從臨摹的銘文看,“林”和“夾”不是倆字,而應該是一個字。果如是,則薛釋當是正確的。又如“侯父(扁四下+水)齊”,薛釋為(扁四下+水),而梅釋則為“洎”。(扁四下+水)讀音為“他”,乃目及之意。今観銘文此字,像是人在舉目遠望,含有目及之意。而“洎”與銘文原文不符,其意亦不相協(xié),恐還是薛釋為確??芍_有其長。宋晁公武才贊曰“猶為詳備”;《四庫全書總目》提要亦云“大致可稱博洽……,其箋釋名義,考據(jù)尤精”;段玉裁《經(jīng)韻樓集》卷七評亦曰“注釋及考證,最為詳當……。臨摹極工,甚有古意”。這些贊語,均非溢美,實為確評。
薛尚功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脫稿后并未付木梓行,而是上石鐫搨以行。宋陳振孫《直齋書錄解題》卷三《鐘鼎篆韻》一目謂:“尚功有《鐘鼎法帖》十卷,刻于江州,當是其《篆韻》之所本也?!边@是宋朝人說《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刻在江州較早的記錄,但未說明它是雕版印行,還是刻石傳搨而行。宋董史《書錄》下篇則云:“薛尚功字用敏,善古篆,尤好鐘鼎書,有《鐘鼎彝器款識》刻石二十卷,在九江?!倍?,字良史,號閑中老叟,里貫不詳。其書所紀皆宋代書家姓氏,分上中下三篇。上篇載宋藝祖至南宋首帝高宗趙構(gòu);中篇載北宋書家一百十人,下篇載南宋書家四十五人。這是宋朝人關于《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在九江上石的明確記載。元人盛熙明的《法書考》卷一《書譜》一目亦言“薛尚功《款識法帖》二十卷,碑在九江。蜀有翻本,字肥。后多一虺鼎”。明人曹昭《新增格古要論》卷三《歷代鐘鼎彝器銘志法帖》一目之下亦云“宋薛尚功編次,凡二十卷,刻于九江府庫?!狈泊朔N種,皆從文獻角度證實了薛氏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確實率先由九江府庫上石鐫搨而行。
所謂府庫者,當指九江府的公使庫。宋代公使庫,類乎我國改革開放前各地各級政府所辦的招待所。北宋初年為使往來官員無差旅食宿之嘆,在各地均設置公使庫,士大夫造朝,不赍糧,節(jié)用者仍有節(jié)余以還。當時政府有撥款,但正賜錢不多,而著令許收它利,此為宋代公使庫喜歡刻書的誘因。九江公使庫鐫石傳搨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即此風的盛行的產(chǎn)物。當然,與薛尚功僉書定將軍節(jié)度判官廳事亦有關。
清阮元《定香亭筆談》卷四說薛氏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“宋時為石刻本,故有法帖之名”。清沈嘉轍《南宋雜事詩》卷五于“彝鼎云雷考鑒精”等詩句下小字注云:“《歷代鐘鼎款識》,由南宋錢塘薛尚功手摩款識之文,凡二十卷。筆墨最為精妙。其討論有出于《博古》、《考古》二圖之外者。此卷流傳不專一氏,迄未有刊本”。表明薛氏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宋代只有石刻傳搨之本,而無習見的木刻本行世。
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行世后,對其性質(zhì)認識始終不完全一致,表現(xiàn)在類歸上也就不完全相同。晁公武視之為文字學之書,故類歸在經(jīng)部小學類。陳振孫《直齋書錄解題》未將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單列歀目,而是放在《鐘鼎篆韻》款目中一同著錄,同樣類歸在經(jīng)部小學之屬。之后的《天祿琳瑯書目》、《季滄葦藏書目》、《續(xù)文獻通考》、《國史經(jīng)籍志》、《錢尊王述古堂藏書目錄》、《八千卷樓書目》、《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》等等,都隨之入經(jīng)部小學類。馬端臨《文獻通考》卷一八八則謂說:“按《考古圖》諸書,晁氏以入小學門,陳氏以入書目門,皆失其倫類。既所考者古之禮器,則禮文之事也,故厘入儀注門?!薄端问匪囄闹尽穼⒅c《重修博古圖錄》、《金石錄》等方在一起,仍歸入經(jīng)部。《四庫全書總目》不但仍歸入經(jīng)部,且加后案,謂“此書雖以《鐘鼎款識》為名,然所釋者,諸器之文字,非諸器之體制,改隸字書,從其實也?!苯瘛吨袊偶票緯俊?、《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》則將之入史部金石類,從大的方面說亦未嘗不可,但不若四庫館臣分析透辟。
薛氏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問世后,分兩種形態(tài)流傳。一種是薛氏手摹真跡本仍在流傳。清卞永譽《式古堂書畫匯考》卷十二《薛尚功》條下載:“薛用敏摹《鐘鼎彝器款識》二十卷。《鐘鼎款識法帖》二十卷,趙孟頫鑒定。嘉熙三年(1239)冬十有一月望后十一日,外孫朝請郎、新知臨江軍事楊伯巖拜觀廿四叔外翁書室。后二十年,弁陽周密得之外舅泳齋書房。”并說:“集金石錄者多矣,尚功所編尤為精詣,況其墨跡乎!予舊于山陰錢德平家屢閱之,誠奇書也。至正元年(1341)十二月甲子,鑒書博士柯九思書于吳氏遜學齋。”足證薛氏《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確有真跡本傳世。至明代不僅有抄本、重新上石傳拓本,而且有明萬歷十六年(1588)萬岳山人刻本、明崇禎六年(1633)朱謀垔刻本、清嘉慶二年(1797)阮元刻本等,蓋都屬于這一系統(tǒng)。
另一系統(tǒng),便是紹興中在江州上石的鐫搨本。這個傳本的卷數(shù),晁《志》、《宋史藝文志》等多種書目,都著錄為二十卷,但自陳振孫《直齋書錄解題》起,也頗有幾種書目著錄為十卷本。這種卷數(shù)上的差異,容易造成誤解和動手造偽的空間。歷史上不少人都認為薛氏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碑本有兩個傳本,一為二十卷本,一為十卷本。清孫詒讓《籀庼述林》卷六《薛尚功鐘鼎款識跋》云:“今本薛書二十卷,晁昭德《讀書志》及《宋史藝文志》著錄并同。而《直齋書錄解題》及吾邱子衍《學古編》則云十卷。紀文達疑當時原有二本,今考之,殊不然也。蓋此書自薛氏手寫本外,只有石本法帖,無版刻本。曾宏父《石刻鋪敘》載,法帖本刻于江州,定江即江州,同出一地,其非二本,殆無疑義。檢手跡本,冊首元人題字云‘予讀薛尚功集古金石文字,嘆其博,及見謝長源所收尚功寫本,乃知金石刻僅得其半,而寫本字畫為精’。以此題推之,蓋定江石本南宋中葉已缺其半。陳直齋所見即不全本,實無二刻也。”孫氏這段考辨,澄清了很多疑慮,果如此,則可知紹興中定江所刻原石在南宋中葉即已殘存其半,故所謂十卷本者,乃是殘本,非是另一全帙。不過,今存此帖各卷卷次,均被剜去,顯系舊日書賈做了手腳,旨在以殘充全,藉以抬高身價,從中牟利。
清朱彝尊《曝書亭集》卷四十六有一篇《宋搨鐘鼎款識跋》,跋中云:“宋紹興中,秦相當國,其子熺伯陽居賜第,十九年日治書畫碑刻,是冊殆其所集,如楚公鐘、師旦鼎,皆一德格天閣中物也。余或得之畢少董,或得之朱希真,或得之曹大中。蓋希真晚為伯陽客,而少董時視盱眙榷場,因摹款識十五種,標以青箋。末書良史拜呈,以納伯陽,至今裝池冊內(nèi)。秦氏既敗,冊歸王厚之,每款鈐以復齋珍玩、厚之私印,且為釋文,疏其藏弆之所。后轉(zhuǎn)入趙子昂家,子昂復用印鈐,兼書薛氏考證于后。于時錢德平、柯敬仲、王叔明、陳惟寅,均有賞鑒私印。隆慶六年,項子京獲之,尋歸倦圃曹先生。康熙戊申,先生出示予,予愛玩不忍釋手,先生屬予跋之,未果也。辛酉冬,予留吳下,先生寓書及冊,復命予跋,予仍不果。改歲,乃封寄焉。先生既逝,所收書畫多散失,久之是冊竟歸于予,藏篋中十載。宗人寒中嗜古,見而愛玩之,猶予之曩日也。因以畀之,每嘆書畫金石文銘心絕品,恒納諸炙手可熱之人,若秦會之、賈師憲、嚴惟中,物之尤者悉歸焉?!贝税险f的雖未必是此部《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但它卻繪出一幅自秦熺——王厚之——趙子昂——項子京——曹溶——朱彝尊的遞藏圖。
此《帖》更有黃丕烈朱筆手跋。《跋》稱:“宋石刻江州公庫本《鐘鼎彝器款識帖》,存七、八至十五、六卷,又十九、二十卷,共殘帙六冊。相傳為常熟歸氏物也,五柳居偶得之而售于余。明時兩刻,近時重刊,皆未溯源石刻,余故珍重獲之,此誠希世之寳,豈可以殘帙忽視乎!壬申除夕前六日。復翁?!贝恕栋稀贩财呤抛?。加上年款、署名九字,共八十八字。如此簡短的跋文,卻有豐富的內(nèi)涵:一是正面肯定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是宋石刻江州公使庫搨本;二是報告其時的殘存卷數(shù)一共是十二卷,六冊;三是公布來源,相傳為常熟歸氏舊物,為吳中五柳居主人所得,并轉(zhuǎn)售于黃丕烈;四是以明時的兩個雕版印本及近時阮元所刻之本,均未溯源此宋搨石刻之本,道出其乃希世之寶的真實認定,故珍重獲之。此跋寫于嘉慶十七年(1812)除夕前六日,其時黃丕烈四十九歲。 跋前右上角鈐朱文“千頃坡”長方小印。黃氏嘗有“小千頃堂主人”印,因知此“千頃坡”亦是他的藏書印。跋后鈐白文“黃印丕烈”。黃丕烈乃清代嘉道間吳中藏書巨匠,精鑒賞,勤筆耕,善校讎,深受時人與后人推崇。
黃跋中有“相傳為常熟歸氏物”一語,說的是此件《法帖》在他得到之前,相傳是常熟歸氏之物。歸氏,乃常熟富戶。其始祖是唐翰林學士、兵部尚書歸宣公。歸宣公名崇敬,字正禮,在唐代官至兵部尚書,卒年八十有八,贈尚書左仆射,謚曰“宣”。南宋時歸氏湖州一支有名榮四公者,始由湖遷至常熟白茆浦,圍沙造田,開基立業(yè),成為常熟歸氏的始祖。榮四公之七世孫歸椿,字天秀,繼續(xù)在白茆浦發(fā)揚祖業(yè)。白茆乃江海余地,高仰瘠鹵,浦水時浚時淤,椿能相水遠近,通溪置閘,用以灌田。椿好施舍,田又日墾,人紛紛就居,漸成廬舍市肆。吳中多利水田,椿家獨營旱田。諸富戶爭逐肥美,椿則獨取板結(jié)貧瘠之地,并謂田無不可耕,看自己用心用力如何。結(jié)果椿家富得筑堡九淛,俗呼為歸家城。所以歸有光專門為之撰《歸府君墓志銘》。這已是明朝中葉之事。明清兩代的常熟,人文薈萃,藏家蜂起,宋搨薛尚功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嘗庋于常熟歸氏,有極大的可能。果如是,則歸氏或可為明代中葉至清代中葉此《帖》的逓藏者。
事物常常是此消彼長,當著黃丕烈家由盛轉(zhuǎn)衰之際,吳中汪士鐘家正方興未艾,遂使黃氏士禮居許多珍藏又流轉(zhuǎn)到汪氏兿蕓書舍。宋搨薛尚功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便是其中的一種。其上所鈐“文琛”、“厚齋”、“閬原所藏金石文字”、“汪士鐘印”“民部尚書郎”等都是汪家的藏書印記,即是明證。
汪士鐘,字閬源,長洲(今蘇州)人。相傳嘗官戶部郎中。所建藏書樓名藝蕓書舍,位于蘇州最為繁華的山塘街。嘉慶時江南著名藏書家黃丕烈、周錫瓚、顧之逵、袁廷梼所藏,皆歸之汪氏。汪士鐘祖籍安徽,其父汪文琛,字厚齋,在蘇州經(jīng)營“汪益美布號”,一年銷售棉布約百萬疋,并將生意做到海外。為了獨占鰲頭,汪氏能將蘇州城里的裁縫全部請來,許諾今后為顧客做衣服,如用益美的布料,只要把“機頭”(商標)拿來,一個“機頭”可兌換二分銀子。于是蘇州全城的裁縫,多將“益美”布料奉為上品,極力向顧客推薦,使益美棉布成為蘇州市場的暢銷名牌,汪家也因此成了蘇州饒有家資的富商。汪士鐘受乃父影響,不但能子承父業(yè),將益美布號經(jīng)營得有聲有色,還能閱讀其父所藏經(jīng)史四部之書。然讀來讀去,覺得都是些習見之本,不足為奇。因蓄志對宋槧元刊、稿抄精校,以及《四庫》未收之書廣事收集,且不惜重金。尤其對黃丕烈的藏書“雖殘帙十數(shù)葉,亦有至十數(shù)金者”;只要“有復翁跋,雖一行數(shù)字,亦必重價收之”;“若題識數(shù)行,價輒至十數(shù)金矣”;乃“至殘破簽題、毀損跋語,亦售一二金”(葉昌熾《藏書紀事詩》卷六汪士鐘《補正》周星詒《自題行篋書目》)。所以《吳縣志》雜記類說“黃蕘圃孝廉歿,其書為汪觀察士鐘捆載而去”。后又得青浦王氏所謂千金帖,使金石藏品亦充盈書舍。所以文達公阮元贈寫楹聯(lián)云“萬卷圖書皆善本,一樓金石是精摩”(葉昌熾《藏書紀事詩》卷六汪士鐘藏書《補正》)。
人有時來運轉(zhuǎn),也有運敗時衰。汪氏蘇州山塘街的藝蕓書舍,樓宇軒敞,插架充盈,顯赫風光,令人欽羨。然而曾幾何時,益美布號經(jīng)營不善,連年虧損,最終倒閉,連布號都被別人收購了,因而其藏書也就隨之不斷散出。而當太平軍的喊殺聲逼近蘇州時,汪氏又合家避難逃離,舍中宋槧元刊又被左鄰右舍的奸佞小人趁火打劫。汪家遭此一難一劫,藏書只得大量流散,轉(zhuǎn)到新生的富戶。至若宋搨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轉(zhuǎn)歸何人,可從清嘉慶二年阮元所刻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朱善旗的跋文中得其線索:
跋曰:“同郡魏塘程蘭川通守文榮,藏石刻江州公庫本薛氏《款識帖》七、八至十五、六,又十九、二十卷,共殘帙六冊。向為汪閬源觀察得之黃蕘圃孝廉丕烈家……。”跋后鈐白文“朱善旗印”。又云:“風溪程蘭川別駕,止攜第十九、二十兩卷石刻共一冊來都。予以日本紙手自影抄一通,存予所臨碑帖類。故此冊訛字不復改,以另有摹本故也。己酉(1849)二月十九日。建卿又志?!?/P>
跋中所言之程蘭川,名文榮,字魚石,號蘭川,嘉善(今屬浙江)人,居楓涇瓶麓,后移居南陽村。清代道光、咸豐間的書法家、金石學家,對帖學情有獨鐘,一生搜藏多種宋元碑帖,撰有《南村帖考》。但它又不是文弱書生,咸豐三年(1853)為江寧府北捕通判,當太平軍攻城時,他遣散家屬,奮勇迎敵,終因城陷而捐軀。
朱善旗,字大章,號建卿,平湖(今屬浙江)人。道光十一年辛卯順天舉人,官國子監(jiān)助教。亦喜吉金之學。他這篇跋文明確告知宋搨薛尚功《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》,從汪氏兿蕓書舍散出后,為程文榮所得。此后沉埋無聞,不知所終。